不知为何,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中,错误常常“出在”女性身上。
事实上,“归咎女性”现象自古有之,且不为中国独有。在今天这篇文章中,作家王梆带我们回顾一场发生在 16 世纪英国的猎杀“女巫”运动。
寻找替罪羊之旅
——英国猎巫运动一瞥
撰文:王梆
一
午后一阵疾风,烈阳涂在 St. Mary Magdalene 教堂上的亮块突然消失了,教堂沉入浩荡的阴影,连同它那 13 世纪的,尖峭得能捅伤鸽子的钟楼。我把自己藏在一块墓碑后面,对准紧挨着教堂的一栋红砖宅邸,嚓嚓按下快门。镜头里,原本幽暗的一切更幽暗了。
这是一栋有私家树林和马场的庄园大宅,建于伊丽莎白一世,三面高墙,尽头一条浅河,几株苍老的须柳,踉踉跄跄地映在水中。水光也是暗昧的,蒙着一层芦苇的断枝。连接教堂和庄园的,是一条花园小径,很短,像被削掉半截的小蛇。入口一扇矮门,从矮门到大宅仅一步之遥,教堂的钟声,有如爬山虎的多足,牢牢地贴着大宅的墙缝,绕着白色的门窗,围剿着 Jane Throckmorton 每一个失眠的夜晚。
搬进这座庄园不到六周,不到十岁的 Jane,就染上了一种怪病。据随后的庭笔录记载,她不停地打着震耳的喷嚏,有时长达半小时;躺下时,肚子高高顶起,没人可将它压平;左右腿轮番哆嗦,小脑袋也晃得像雨打的水涡一样,伴随手臂抽筋。那是 1589 年深秋,St. Mary Magdalene 教堂恐怕和此时一模一样,只是它所在的小村庄,Warboys,还披着中世纪式的灰袍子,没有路灯,满目泥泞。
英格兰东安格利亚湿地上,散落着许多这样的小村庄,青铜时代就有人迹出没,圈地运动前以农耕为主,一座占地至少一千英亩以上的魏丽庄园,是小村庄的大动脉,佃农和雇农们世代为庄园主劳作,此外还有几块谁都可以垦荒或放牧的共享地(Common Land),外加一间教堂,饲养着不同阶级的灵魂。16 世纪后,航海技术发展迅猛,庄园主们发现羊毛比农作物有利可图,之前断断续续的圈地运动,便开始进入集中阶段。成千上万的农民被赶出农庄,共享地也多被圈入羊毛出口业,永久失去土地的人,形成了一个兴新的劳工或赤贫阶层,怨声载道,暴乱此起彼伏,乞丐在晨雾中出没,而 14 世纪那场夺去欧洲近半数人口的黑死病,仍不肯罢休地,拖着尚未结痂的血尾,四处晃荡。单 1557 年,Warboys 村就被它卷走了 118 条人命……在那样一个灾难汹涌的年代,即使没生这场怪病,Jane 在 Warboys 村的生活,也未必就一定岁月静好,鸡犬桑麻。
Jane 的父亲 Robert Throckmorton,是一位富裕的乡绅和虔诚的清教徒,从先父手中,继承了这座紧挨教堂的庄园。1589 年夏末,他带着妻儿,从外地迁入 Warboys 村,打算从此以它为家。为了向邻居们显示他的友善,自抵达之日,他家的大门就是敞开的。英国历史学家 Moira Tatem 曾描述过那车马盈门的场景:阔大的厅堂,旺盛的炉火,有礼有节的女主人,一行女仆,Jane 和她那正值萝莉年华的四姐妹。Throckmorton 一家人脉很广,Robert 和英国顶级巨富 Sir Henry Cromwell(即Oliver Cromwell 的祖父)是好朋友;剑桥大学里,那些有名望的学者和医生们,也和他家过从甚密。
Jane 的怪病,让村民们十分迷惑。在忠于上帝这件事上,Throckmorton 家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好了。早上晚间,餐前餐后,必做祷告,孩子们的日常读物以《圣经》为主, 出生后也全都在 St. Mary Magdalene 教堂受过洗,洗礼仪式还是 Robert 的姐夫——Warboys 村的大牧师,亲自操持的。当时的人,坚信孩童来自魔鬼的污水坑, 只有受过了洗,才堪比打过了疫苗。
在 St. Mary Magdalene 教堂,我第一次仔细观察了洗礼台,它看起来像一座深长的石井,井盖是金字塔形的,榉木和工艺都堪称上乘。揭开来,下面是一只厚重古朴的陶盘,三条青花釉鱼,游戏着那一盘“点石成金”的圣水。
Jane 染上怪病后,某村民为教堂捐了三先令四便士,修复了一只之前受损的钟铃。钟声又亮丽起来,却依然于事无补。这时候,Alice Samuel 出现了。她家在那栋红砖大宅的北面,虽是邻居,却属于全然不同的阶级,房子是租的,家徒四壁,还极有可能是外地人(在 Warboys 村教区人口档案里,既查不到 Alice 和丈夫 John 的结婚证词,也没有他们唯一的女儿,Agnes 的受洗纸);礼拜上,这家人也显得不够热情,当然也不敢缺席。那年头,少一次礼拜,就得罚上 20 英镑的款(相当于今天的 17,163.73 英镑)。
也许只想问候一下病中的 Jane,Alice 也敲响了 Throckmorton 家的房门。Jane 的母亲 Elizabeth 让门房把 Alice 请了进来。虽然贫富差异悬殊,作为基督徒,拒人门外,怎么说都是不够地道的。然而随着 Alice 的脚步逐渐向壁炉靠拢,侧卧火旁,养神调息的 Jane,却突然变得情绪激动起来,当 Alice 终于在壁炉边上落座时,Jane 转头尖叫道:“看那老女巫,谁见过比她更像女巫的吗?把她的黑帽子掀掉!我可受不了她那副模样!”
今天,没人知道 Alice 长什么样,英国宗教学家 Philip C. Almond 说,她可能长得正好符合孩童们对女巫的想象:干瘪消瘦,黑裙子,黑色的松饼帽。16 到 17 世纪,长得像女巫是危险的,因为那是一个火烧女巫的季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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