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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市隐秘角落里,有谁关心他们感伤的晚年?

原创 夏溦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

城市隐秘角落里,有谁关心他们感伤的晚年?

城市隐秘角落里,有谁关心他们感伤的晚年?

- 世 相 故 事 -
从年龄上讲,五十多岁的陈志均在这群“银发族”中绝对算得上年轻,而从资历上说,他就更是此地的“新人”,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频繁前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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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发
窗外天还灰着,陈志均在床上翻了个身,随即睁开眼,抓过手机一瞥,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在清晨五点就睡到了自然醒。到底是快六十的人了,需要的睡眠越来越少。
陈志均是一名摩的司机,开着他的老伙计“跑跑”,二十年来几乎跑遍了湘潭市的每个角落。
下午一点左右,初夏的阳光已有些刺眼,他正百无聊赖地倚在车上,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撑着阳伞向他走来,让他载去雨湖路上的口腔医院。他听见地址,又一看时间,竟暗暗有些开心。在那附近,恰有一个他自己也乐于前往的好去处,此时应该正热闹,因此对方把他开出的二十块砍成十五,他也难得干脆地答应下来。
正要出发,一个同行恰好从别处回来,停在他旁边的树荫下。两车相会,对方随口问道:“上哪儿去?”
“去趟‘等死街’!”陈志均呵呵笑着,朗声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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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人
湘潭市的雨湖公园始建于1954年,其历史已有半个多世纪,散发着清净古雅的气息,而在沿着公园外墙建成的雨湖路上,靠近八仙桥的一段长达数百米的路段,从几十年前起就是当地老人自发聚集的场所,由于人数众多,场面甚为壮观,这里被戏谑地称为“等死一条街”。如今,这个乍听起来不怀好意的黑色幽默式称谓,已经深植于湘潭人的记忆,甚至在整个长株潭地区都不乏有人听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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承载许多人回忆的雨湖公园
虽说这里的人气从早到晚都不曾断绝,但自午饭后的一两点起,到晚饭前的五点左右,才是最为喧嚣热闹的时段。隔着老远,陈志均就听见了咿咿呀呀的花鼓戏,高亢的女声伴着二胡、唢呐与锣鼓,唱得他心里一阵亲切。
离得近了些,他发现今日的来人比往常还多,或许是因为前两天持续下着雨,今天终于放晴的缘故。绿树成荫的马路两边,好几个小团队围在一起热烈地唱着,有男有女,声线高低迥异,有些听起来颇为专业,有的就显然只是爱好者,但无论如何,都给这里带来了一种独特的温情和韵味,令人莫名感到安心。围绕着这些“群众歌手”的,是许许多多木质小巧的桌椅板凳,灰发、银发或没了头发的老人们每三四个围坐成一桌,有下象棋、打扑克的,有喝茶闲聊的,也有一语不发地坐着,雕塑般动也不动的。一些红绿粉蓝的塑料桌椅掺杂其中,像缤纷的小花似的遍地开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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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志均在心里计算:今天的收益还不错,跑了半天已有三百多元,那么歇上个把小时也没关系。他于是找地方将摩的停好,拎起已喝干的保温杯,迈着悠闲的步子向人堆里走去,招呼倒茶的年轻男人过来,花两块钱买了杯热茶。听说,这里原则上是不允许私人收茶水费的,可最早的经营者是个残疾人,因此被人道主义地放任了。他还听说,这里每天要往来好几百个老人,别看一杯茶只要两块,其实收入相当可观。
但他也只是听说而已。
从年龄上讲,五十多岁的陈志均在这群“银发族”中绝对算得上年轻,而从资历上说,他就更是此地的“新人”,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频繁前来的。一年前的春天,他25岁的女儿用在药厂做销售这几年攒下的工资,付了一处四十多平小公寓的首付,不久就搬离了家,之后也很少回来,而到了秋季,他又将15岁的儿子送去长沙一所中学,功课之余学习武术特长,指望他能靠特长考上北京的大学。随着孩子们的离开,他的房子和心都迅速变得空空荡荡。
他已记不清第一次是为什么来,好像只是为了避雨,匆忙躲进此地靠公园一侧的走廊里,结果意外遇见了一群在这里跳交际舞的高龄男女。他们也被突如其来的雨打乱了计划,二三十人都挤在廊下躲雨。然而,华丽浪漫的音乐还在不断流淌,这群年迈的绅士和淑女丝毫不显得懊恼,而是叽叽喳喳热络地聊着天,像一群春游的小学生。
旁边一个条纹衬衫白长裤的老头与他对上了视线,提起手中红塑料袋里的一条碧绿粗大的丝瓜向他搭话:“这是我今天买的,看着不错吧。”然后自顾自地笑了。
不知道怎么的,陈志均忽然觉得心情开朗了许多,从此就三不五时往这跑,有时还拉上妻子一起在晚饭后过来散步,因此被妻子揶揄,说他“终于到了该去‘等死街’的年纪”。他没有回话,但内心不禁开始遐想:只要再等上五年,儿子大学毕业有了工作,他的经济负担轻了,就再也不必开“跑跑”,而是每天下午来这里,跟着大家一起跳舞唱戏。
那样的日子倒也不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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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人
坐在陈志均身旁的男性穿一件藏蓝色上衣,领口的扣子被整齐严实地扣好,下身是黑色长裤,搭配一双黑色运动鞋,虽然挺着不小的啤酒肚,整体还是显得低调而有气度。他是刚满65岁的退休干部杨松石。但比起他本人,更使他成为人群焦点的,是他脚边那条温顺地趴在地上喘气的纯黑色大狗——他给它取名叫“闹闹”。
闹闹是在四年前由一个老朋友送的,而在那之前不久,他的独生子和已经确认怀孕的女朋友迅速结了婚,搬进了他早就给儿子备好的婚房。如今,闹闹已经四岁了,他想,那么他的孙子也该是四岁……又有两个多月没见,不知道他们都好不好。
虽然,每到礼拜六晚上,儿子一家总会准时向他的手机上发送视频通话,可隔着一块冷冰冰的电子屏,再隔了一层老花眼镜的玻璃片,他总觉得屏幕对面的一家三口看起来有些模糊和不真实。更何况在视频时,除了儿子总是笑嘻嘻的以外,媳妇对他们只保持着基本的礼貌,每次讲话也是三句两句就找借口走开,而孙子则干脆一句也不想讲。好几次,他和妻子都尴尬地看见了儿子勒令孙子“过来跟爷爷奶奶视频”,孙子则满脸不乐意地瞪着他们不说话,因此被训得哭起来的场面。
不见有不见的好,杨松石这样宽慰自己和妻子。每次儿子一家来看望他们,虽然能热闹个一天两天,但就连这一两天的热闹中也免不了摩擦。下一代身上有许多他看不顺眼的“毛病”,比如深更半夜不睡觉,一觉睡到大中午,爱吃垃圾食品,炸鸡烧烤小龙虾,居然还给孩子吃。
尤其是喝可乐这件事,是他最生气的。
这两年来,他苦口婆心地劝过无数次,想让夫妻俩再要个二胎,他们也没有拒绝,说明心里还是有打算,可为什么就是戒不掉可乐?到处都说,喝可乐影响生育,而且男女都影响,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就不该再喝,可年轻人总拿他的话不当回事,还说他“成天看些伪科学”,气得他大喊过好几次:“老子再也不管你们!”
然而下次在饭桌上看见可乐,他还是忍不住拍桌的冲动,总是闹得大家互不理睬,可惜一桌特意准备的好菜都变得索然无味。
杨松石生在北方,五六岁时,父亲被任命为湘潭某县城的县委书记,全家因而来此定居。后来他自己也走了仕途,做了几十年“领导”,颐指气使的毛病是改不掉了。偶尔他也会想:假如自己脾气温和些,孩子们是不是就愿意多回来几次?但他总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,所以想到最后,经常忿忿地闷哼一声,然后朝着他的“小儿子”——闹闹走去,在它热情的叫唤中找到安慰。
闹闹现在每天早晨跟着他跑步,下午陪着他喝茶,晚上还会由他牵去散步,在妻子沉迷于麻将馆几乎不着家的现在,它好像已经成了他唯一看得见摸得着的亲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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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
杯里的茶淡了,杨松石将残茶倒净,打开自带的小茶叶罐,取出新茶放进杯里,将添茶的青年叫来。对方加满水正要走,杨松石将他喊住,手法熟练地将茶叶在杯里晃晃,倒掉开水,然后重新把杯子伸过去。
“挺讲究啊。”陈志均见了这一幕,朝他笑笑,算是给两人的闲谈开了个头。
因为有威风又漂亮的闹闹在,最初的话题都是关于狗,但聊了几句,果然还是转到“天下大事”上。所有发生在“等死街”的闲谈中,以国家政治和社会热点为主题的,恐怕占了绝大多数。老人们个个见过大风大浪,尝遍了人生的各种滋味,生活琐屑提不起他们的兴致,儿女的工作和婚姻也早就尘埃落定,不再需要他们日日挂心,夜夜叨念,因此,大家在这里见了面,日常的谈资就上升到了国家社会的高度,但使用的语言还是百姓式的,这也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反差。
譬如说,“我在手机上看见,病毒是美国佬带进中国来的!美国佬真是坏得很!”抑或是,“这个台湾问题,我看最多三年就要解决!该出手时就出手!”——类似的话题在彼此相识或不相识的老人之间被热烈地讨论着。
听见身边有人在感慨“国家政策好”,原本以横躺姿势占了三人份座位的李荣贵一下坐直了,对说话的人连连点头。他在上个月刚领到一本“老人证”,从此每天坐公交往返,就再不用出车费。一个月来,他把自己崭新的“小本本”裹进塑料袋,小心地装在胸前的口袋里,又总是忍不住掏出来给人展示,像个刚得了新玩具的小孩。
跟李荣贵聊上天的是个头发稀疏得可忽略的老头,古铜色的皮肤,牙齿明显缺了大半,仅有的几颗黄得像风干的玉米粒。李荣贵一问,原来是位78岁的“大哥”,还跟他一样,每天都搭乘公交车前来。不同的是,“大哥”的家比他更远,他来这里单程需一小时,“大哥”则是一个半,而“大哥”以三小时路程为代价,开始每天扎在这条街上的时间,则比他早了整整十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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